吴沛

梨花崖与鹤鸣岩,海拔均在1000米左右。鹤鸣岩处北,梨花崖居南,下面河谷低凹处,是江口镇街区,两处山崖,在高天流云下远远对视。

连日阴雨,绵绵不绝,到梨花崖与鹤鸣岩的计划不得不一推再推。一年中最好的观景时节眼看就要过去了,就在这春芳将歇之际,终于觅得了一个好天气。

那天,上午还风狂雨骤,但到了中午,也许是天公作美,在毫无征兆下,绵雨突然停了。偶尔有薄薄的阳光从天空飘落下来,洒在人脸上,仿佛还有些润湿。雨势显然已经意兴阑珊,或许它们也有疲倦的时候。根据常识判断,短时间内,这雨是不会再卷土重来了。山梁上或沟谷间,虽仍有云雾在移动,但那是雨的意绪在消解,是它们在颓丧中悻悻地撤退。

这不正是绝佳的出行时机吗?

我们一行3人,决定由近及远,先到鹤鸣岩,再到梨花崖。到鹤鸣岩的山路虽然盘旋曲折,但好在路面都已全部硬化。由蒋家沱向上,道路两边的坡地上,随处可见绿油油的玉米苗,叶片上还带着露珠,因为雨水的长久浸润,长势极具动感。农家果园里,枇杷即将成熟,透着红晕的果实圆润饱满,在葱茏的枝柯中特别惹眼。它们是水果中的先行者,总是迫不及待,不等春意漫漶消散,就将全部炽热悬挂在枝头,引得雀鸟一阵阵咶噪。

一路上,见到很多风格独特的新型民居屹立在道路两旁。这些山村之眼,它们点亮了明净的乡村生活,这些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勃勃生机,辉耀了这个时代。

不知不觉中,抵达鹤鸣岩所在的森林边缘。这里其实有两处景观,相隔不到500米,一处是龙口垭,另一处为鹤鸣岩的观景台。

我们沿着新近挖掘的泥结石车道,来到龙口垭。当地人将陡峭山崖的凹陷地带称为垭口,此地山脉宛若游龙,有一洞穴隐藏其间,人们意会为龙口,因此这里得名龙口垭。

在龙口垭左上方山崖上,有一块方形祈雨石碑,闻名十里八乡。在科学知识极为匮乏的古代,特别是广大农村地区,人们无法对玄幻奇妙的自然现象做出合理解释,在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面前总是显得束手无策,将天道运行的规律,通通归结为神秘事物的作用,因此,谦谨、恭顺、虔诚,是人们顺应自然的生存哲学,敬天礼地,成为人们向山川大地表达心志的常态。

传说龙是行云布雨之神,每逢干旱,民间常常要举行祈雨仪式,以期龙神泽被生民。后来,这种仪式甚至被官方用来作为彰显施行德政的一种手段,附会为统治者悲悯天下苍生的象征。祈雨,就是礼敬龙神,向龙神进献猪牛羊等牲畜,祈求他们普降甘霖,润泽万物。这块祈雨碑,就是当时先民们生活场景的见证。

沿着湿滑的苔癣小径踬踞趔趄,手足并用,终于爬到铆固在山崖上的祈雨碑前。这块石碑凿立于1927年,字迹早已斑驳,碑体不大,没有想象中的震撼人心。在高约1.5米、宽约0.3米的石碑上,左正右三面皆有铭文,正面镌刻着享祭的主神和法师名号,两侧为捐款者的姓名。据说,这些捐款者多为当时富甲一方的乡绅。祈雨碑所在之处,虽然不是鹤鸣岩的制高点,但仰观浩渺苍穹,俯览无尽江流,也能令人层云顿生,心境辽远高阔。

小心翼翼涉原路攀援回到垭口,不远处,有一洞穴渊默无言,这就是所谓的龙口。洞口外,一小块平地可供人野炊和帐篷露营。山鸟啁啾,林涛簌簌,这里曾经是一方山民赶场歇脚的首选地,如今,世易时移,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,乡村公路已全覆盖贯通,人们的出行方式早已由徒步跋山涉水改为机动车辆归去来兮。不知几何时,除了探险猎奇者,龙口垭已成为无人问津的野地。

由龙口垭到鹤鸣岩观景台,有一条可供步行的泥泞小道,但考虑到行程走向,我们选择了驾车前往。沿着先前的来路返回主路,不一会儿就到了观景台附近的停车地。这里到观景台还有一小段距离,中间是一片松树林,往来的游人在厚厚的松针上踩出一条简易便道。行走在雨后的松针路上,感觉特别柔软舒适,仿佛在地毯上行走一般。

观景台由星罗棋布的石林组成,是一处小型的天然石林景观,精妙之处不在石林本身,而在于观景。在这里,可以纵情远眺,游目骋怀,在心游万仞中,俯察山川形胜,仰观宇宙高广。有人指着远处云雾还没散尽的连峰说,那就是梨花崖,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莫名的希冀。

春雨洗浴后的山峦,干净明澈,显得越发清朗俊逸。观景台下是千仞绝壁,真可谓“猿猱欲度愁攀援”。再远处是乌江河谷,汤汤江水蜿蜒奔腾,侧耳静听,似有江涛怒卷的声音隐隐传来。我突然心神一动,这不正是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中“槛外长江空自流”的意境吗?

在观景台100米处的悬崖边,有一棵奇特的松树,高约数丈,粗可及腰。树冠顶部一圈枝蔓,寄生着密匝匝的幼松,形如伞盖,令人啧啧称奇。传说当地人见过有飞猫和山魈出入其间,也许这树冠就是它们的大本营。我想,随着人类不断涌入,或许会惊扰到它们,那绵密的树冠中,会不会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盯着我们?林地上,湿漉漉的松针交相堆叠,空气中,似有松香的气息在弥漫。雨后的空山其实不空,它有一颗玲珑的心,有一抹让人欲罢不能的韵致。

从鹤鸣岩观景台回到停车地,见天色尚早,我们决定直奔梨花崖。沿着另一条盘山村道,我们下到紧邻河谷的公路上,穿过江口镇街区,驶入通向梨花崖的山路。

梨花崖所在地名叫梨子坪,梨花崖是一处观景点,属于梨子坪的一部分。到达梨花崖时,暮色已开始在林荫下涌动,山鸟正在陆续归巢。觅食的鸟,倦飞的鸟,求偶的鸟,炫技的鸟,一道道黑影急掠而过,快速没入崖上的树林间,在巢穴中叽叽咕咕,像在讲述这一天的心路历程。

梨花崖处在一片茶叶采摘场中,沿着人工整治的人行步道,我们忐忑不安地来到悬崖边。还未来得及观景,突然感觉有阳光在天空晃动。抬头仰望,发现西边天空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几条裂缝,斜射的光柱跟随云雾的变幻踽踽行走。这些阳光,正好洒落在江口电站湖区及湖区包围的半岛上。一时间,只见落霞斑斓,金辉耀眼。目力所及处,千山鸟飞,春水漾漾,湖光山色,恍如梦境。

此刻,我眼中的春水,泛着令人心静神宁的澄澈。然而,古人则多钟情于秋水,杜牧有“横烟秋水上,疏雨夕阳中”之句;庄子有《秋水》篇,借助秋水,讲述人生和天道的关系;至于王勃,更是名句迭出。关于写春水的文章,古人却少有让我心仪向往的佳句,这或许与春天是雨季,河水多浊流有关。古今道理相通,内心干净的人,用我手写我心,绝不会委屈手中的笔,玷污自己的灵魂。但在梨花崖观景,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春水,这春水,可共“长天一色”,也可见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。

站在梨花崖上,我找到了远方的鹤鸣岩。它们遥相呼应,也许彼此早已引为知己。这物与物、人与物、人与人之间,抑或有某种隐秘的力量在牵引,我们虽然身在其中,但却浑然不觉。

空山新雨后,哪怕一次漫无目的的行走,或许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。